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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荷村(2024/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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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期刊架位号[5890]曹志辉

外婆离去后,荷村就离得越来越远。远得只剩下一池清水半池莲,在梦里摇曳,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外婆虽已离去,在我的心里,却宛若一枝青莲存在。母亲是外婆最小的女儿,外婆替她取名“莲”,祈愿她的一生如莲静放。外婆称莲为花中君子,从污泥里长出来,却开得干干净净,不染尘埃。外公去世早,外婆以瘦弱的肩膀,扛起风雨飘摇的大家庭。母亲虽从小没有吃过一餐饱饭,但在外婆的鼓励下酷爱学习。知识,成为她寒夜里的温暖与光亮。

    雪舞的冬日,茅草凝棍,滴水成冰,母亲脚穿笨拙的木屐,拢一箱微红的炭火,失足跌落在通往学校的涧底。小脚的外婆闻讯寻来,两娘女抱头痛哭。日子过得再苦再难,在外婆的支持下,母亲也不曾放弃上学的梦想。她替老师浆洗衣服赚取学杂费,捡同学废弃的笔头写作业。终有一天,母亲考上了师范,沿荷村深处的崎岖小路走出,成为一名教师。

    因为母亲工作忙,学龄前的时光,我基本上是在外婆家度过的。外婆家离母亲任教的学校大约两三里路,门前有一口池塘,旁边连着长满青苔的天井和几间杂房。池塘里种了莲。每年夏天,池塘里的莲花次第盛开,芳香馥郁。我喜欢看晨露在莲叶上的轻颤,在初阳的照射下,散开又聚拢,如珍珠般晶莹剔透。外婆说,莲一身都是宝,莲子熬汤喝了清火,尤其是绿色的莲心,虽苦,却是安神的良药,莲藕可以做菜吃,外婆最拿手的菜是桂花糯米藕,吃起来香糯可口。

    外婆把门前的空地整理成了一个花园,种着鸡冠花、节节高、月季花等,鸡冠花总是开得火红肆意。最让人惊艳的是屋子右边那一大片鸢尾花。紫色的花朵,黄的花蕊,颇有些娇羞地绽放着,像水袖轻舞的古典美人。绿色狭长的叶上,凝着大滴的晨露,这是我所喜欢的。

    屋的左边,是一大丛茂盛的楠竹。站在竹丛边,能清晰地听到竹笋拔节生长的声音。透过竹叶的间隙,对着太阳不断眨眼睛,眼里会幻出无数七彩的圆圈来。守护着这一丛楠竹的,便是一棵高大的桂树。外婆在树上挂了个简易的秋千,便灿烂了我的整个童年。溪边种的是几棵枣树,枣花开时,清淡的花香引来无数金黄的小蜜蜂。

    外婆总是起得极早,她穿上小竖领的青布衣,把从领口绵延到左下摆的布纽扣一一系好。青布裤肥肥大大的,没有腰身,外婆用一根布腰带紧紧地系住。小脚紧绷在一双窄小的青布鞋里,脚背鼓得老高。她打开百雀羚的盒子,往菊花般多皱的脸上搽雪花膏。再把灰白掺半的头发细细地梳成一个发髻,用发夹把垂下来的发丝一一夹好,抹上头油,这才拢过身来,一把掀开我的被子:“太阳都晒屁股了,还不快起床。”她不由分说地把我从热被窝里拽出来,开始替我梳理头发。阳光照在立柜上,一些灰尘在空中舞蹈。我的头发被木梳一缕一缕往上拢,梳成两个朝天辫。我使劲挣扎,外婆用腿把我紧紧夹住,把我的头皮扯得生疼,我抬眼看见镜子里出现一个圆脸大眼的女孩,扎着两根土气的朝天辫,我嫌不好看,立马别过头。

    外婆把米饭端到大门外。她揭开饭锅,在锅沿插一把筷子,然后微闭上眼,双手合掌,口中念念有词。我看着饭锅里升腾起袅袅的水雾,心里抱怨风把饭香刮走了。外婆说,祖先们尝过了,我们可以用早餐了。菜很简单,有时是一碟小葱拌豆腐,有时是一碟霉干菜或一碟腌萝卜条。若是春雷过后的早晨,在那些覆满青苔的地上照例能捡到一层薄薄的地衣,外婆把它洗干净,桌上便添了一道不错的美味。

    饭后,我跟着外婆走在窄窄的田埂小路上,外婆用锄头背面磕开一个个小洞,五岁的我,在每个洞里撒上三五颗豌豆种子,外婆再用肥料轻轻地把它们覆盖上,像盖了一床柔软的棉被。呼吸着泥土的芳香,想着日后的果实累累,我心里充满了小小的期待。不几天,豌豆长出两片小小的叶。几场春雨后,豌豆苗开花了,很美,像一群蝴蝶在嫩绿的豆苗上翩翩起舞。我飞跑回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外婆,外婆正坐在苦楝树下吱呀吱呀地纺棉花。她全神贯注,脚踏纺车,手捏细长的棉花条,随着纺车的有规律的转动,从棉花条里不断抽出粗细均匀的白线来,再绕成一个白色的纱锭。在我的眼里,这真是一件神奇而有趣的事情,我央求外婆让我试一下,外婆噘着嘴,毫不通融地说:“那可不行,这哪是小孩子玩的。”我百无聊赖地拿出一根长长的小竹竿,放在台阶上计算时间,太阳晒到半竿时,就该吃午餐了。

    太阳明晃晃地高挂在天空,阳光透过树梢,一寸寸地慢慢移过来,时光像被什么粘住了似的,缓慢、悠长。黑旧的纺车唱着古老的歌谣,三两只麻雀,旁若无人地跳来跳去,叽叽喳喳。

    外婆终于有些累了,她站起身来,进了堂屋。趁外婆离开,我迫不及待地学着外婆的样子,捏住棉花条,奋力摇动纺车,吱吱呀呀地纺起棉花来。只可惜抽出来的线不是太粗就是太细,稍一用力,线就断了,白色的纱锭被扯到地面滚了几滚,吓得我不知所措。我手忙脚乱地把纱锭捡起来,刚重新摆好,外婆已扭着一双小脚回来了。外婆眼睛不好使,重新坐下来时居然没发现纺线已弄断了,她摇了几下空纺车,才觉得不对劲:“唉,真是越老越不中用了。”外婆连声责怪自己。她用食指和中指在布满细纹的唇上沾了些许唾液,把断线部分捻连起来。一旁的我捂嘴偷笑,准备溜之大吉。外婆狐疑地看了我一下,明白过来,便恼怒地站起身,扭动小脚,抄起一把扫帚作势来打我。我见势不妙,急忙跳着往外逃。

    春天孩儿脸,说变就变,晌午过后,就下起雨来。外婆把纺车搬回屋内,架着老花眼镜的外婆,已迷糊着眼昏昏欲睡。湘南的雨丝缠绵不尽,我嫌屋里闷得慌,就悄悄穿上外婆那双笨拙的小木屐,走到户外。竹木屐底厚得像松糕,特别不合脚,像踩着高跷板摇摇晃晃地前行。我好不容易拐进屋后的小储窖里,便脱了木屐。这儿远离外婆的视线。

    我在窑窖里铺上松软的干稻草,给自己弄一个安静的空间。我又偷偷地回屋子拿来一小碟白糖,摆在稻草上。我弯腰站在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储窖里,心里充满着小小的、隐秘的喜悦。可当我拿着自己最喜欢的一本连环画,再折回去的时候,窑窖里已有了不速之客,一群黑色的小蚂蚁正交头接耳,兴趣盎然地吃着碟里的白糖。我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些入侵的小小强盗,想着可能还有老鼠之类的不速之客前来造访,便对这个窑窖失了兴趣。

    因为穿着笨重的木屐在院子里来回不停地走动,一不小心,我在坪前摔了个仰八叉,摔得浑身都是泥。外婆指着我,又气又恼:“惠子,看,老天都不容你。”然后又一把擒过我,换上干爽的衣服。外婆又说道:“成天像只泥猴子,狗都不理你。”我摔得浑身酸疼,心里有些气恼。眼睛便望到外婆心爱的那把水烟壶,灰色的烟壶肚里装着水,外婆高兴时总是把它抽得“吧嗒吧嗒”作响,一副十分惬意的样子。我偷偷把水烟壶里的水倒空。外婆烟瘾上来,取过水烟壶,捻了点旱烟丝放在壶嘴上,才“吧嗒”两声,就呛得直咳嗽。摇摇壶身,才知被我算计,她瘪着没牙的嘴骂道:“惠子,你个前世的冤孽,看你长大后怎么嫁得出去。”我低着眉头,咬着牙,笑着跳开去。

    外婆是村里颇有威望的老人,常有乡邻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来找她诉说,有时她还要被人请去家里调解纠纷。我便在这时听到一些有趣的乡俚俗语。比如说:“蚂蟥咬在捋田棍上,哪有什么咬嚼?”又比方说:“田螺不知道自己的屁股有多旋。”让人想想就忍俊不禁。外婆家附近的小山坡是天然的滑滑梯。小伙伴在那里比赛,滑得满身都是泥。我偶尔也会跟着男孩子们上树掏那些还不会飞的小鸟雀玩。哥哥自制了辆四轮小车,推着我在乡间小路上飞驰而过。周边的风呼呼地刮过,水稻田里蛙声一片,我的心里充满冒险的欢乐和愉悦。

    最喜欢的是夏日的午后,这样安静的午后,其实是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最快乐的时光。这时也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村里少有地安静,整村的人啊狗啊都好像睡着了。只有那悠长的蝉声不耐烦似的鸣着,一阵紧似一阵。我悄悄地在外婆的酣睡中溜出门去。白色的阳光炙烤着大地。丝瓜、南瓜花都蔫蔫的。身后传来呼哧呼哧的声音,我转身发现,家里那条叫青龙的狗也跟着我出来了。烈日下,它黑色的毛像绸缎闪着柔和的光,眼眶和四只脚爪却又巧妙地“ 绣”上了一圈白毛,如雪球般闪亮。这使得它与村里的狗有了明显的区别,显得干净而灵性。它会用前爪开门,会把废纸叼出户外。见我站住,它也立马站住,歪着头,用一双黑亮的眼打量我,我示意它回家,它讨好地伸出舌头舔了舔我的手掌。

    池塘里,一些红莲开放,一些正举着花骨朵。水清幽幽的,在水的不停冲刷下,池塘边形成了几个小漩涡,小鱼小虾游累了,会聚在这里小憩。我把圆头的青布鞋脱下来,放在岸边的草丛里。然后趴下身子,一双小手掏过去,捞上几只小鱼小虾,还有一条颜色鲜艳的小边鱼。青龙看看桶里的鱼,愉快地冲我摇着尾巴,黑眼睛里洋溢着由衷的笑意。有一两条性子暴烈的麻灰色野生小颡鱼,我叫它麻格令生生。它猛烈地挣扎了一阵后,把自己弄晕了过去。

    池塘里的大鱼也热得晕乎乎的,寻到岸边的水草里小憩。有几尾鱼正吐着水泡,张着嘴“吧唧吧唧”地吃着青绿的水草,水草一抖一抖地,被拖入水中。我看着仍在烈日下酣睡的村庄,忽然胆子一横,想捉一尾大鱼。我憋住呼吸,蹑手蹑脚地在池塘边寻找目标。水草下,有一条鱼翻着白肚皮,笨拙地转动。我伸手使劲去抓,居然就摸到了鱼的背部。鱼挣扎着,从我的手掌中溜出去。我眼明手快,使劲一抓,居然捉住了这条大草鱼。我费劲地用双手把它卡上了岸。

    当我双手吃力地握着那条鱼急急往回走时,耳旁忽然就响起一声断喝:“兔崽子,还不快把鱼放回池塘里去,小心我敲破你的脑袋。”我的朝天辫被人一把扯住,疼得我咧开了嘴。一抬眼,便望见了村长版刻画般威严的脸,他头戴一顶旧草帽,肩上背着个铁耙子。老实说,在这安静而又闷热异常的夏日午后,他突如其来的呐喊,无异于在我耳边炸响一个惊雷,吓得我魂飞魄散。他脸颊的肌肉松弛下来,像垂着两个干瘪的肉袋。两颗大而黄的门牙,从双唇中突围而出。看起来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看着村长的脸,我低下头,心里感到耻辱和不安。我乖乖地跟在他的后边,把鱼放回池塘里。

    外婆听说我去池塘里抓鱼吃,脸一下子气成了猪肝色。她操起一根杉树条,劈头盖脸地朝我打来:“ 我让你下水塘,让你去抓鱼!”杉树枝落在我的身上,又痒又疼。不一会儿,我的手上便肿起一条条伤痕,像爬满了红色的蚯蚓。我被打得团团转,一边号哭着,一边往外逃去。我飞奔着过了小溪,又过了一丘稻田,外婆紧紧追在我的身后,眼看就要扑过来,我朝旁边的小树林一钻,又跑了一阵,这才把外婆甩掉。我一边抽泣着,一边飞快地跑向后山。

    晚霞漫上天边,炊烟从各家各户飘出来,袅袅升上天空。饥饿的蚊虫飞舞起来,“嗡嗡嗡,嗡嗡嗡”,三三两两轰炸机似的朝我脸上袭来,我伸手一拍,拍了一手的蚊子血。不一会儿脸上就鼓起几个包,又痒又疼。外婆大声呼喊着我的名字,声音山雀子一样掠过荷村的上空。我蜷缩在树荫里,不敢应答。

    天色更暗了,外婆的声音越来越焦急。她急巴巴的声音停顿了片刻,忽然变得柔和起来:“ 惠子啊,天黑了,快回家吧。”我迟疑着,不敢贸然答应。“细宝哎……满崽呀……”外婆的声音越发像掺了蜜。我从来没听过她这么柔美的声音,有些受宠若惊,迟疑着,怯怯地往回走。远远地我看见外婆脸色铁青,手提荆条守在大门口,风干的荆棘,格外坚硬锐利,我想要缩回身去,可是已来不及,我一时呆怔在那里。

    外婆几步跳过来,眼看荆条伴随着咆哮落下来,我睁着一双大眼睛,犟在那里,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在脸上汹涌着,但我倔强地不说一句求饶的话。外婆这才收了手,恨恨地剜了我一眼,一边骂,一边抬手抹眼泪。外婆递给我一只蓝花瓷碗,碗里卧着半碗米饭、一只煮红薯。我接过碗,一边吃,一边小声地呜咽着,泪珠子吧嗒吧嗒掉进碗里。沾了泪滴、带有咸味的红薯,被我飞快地一并扒进嘴里。 不许哭,再哭就不准吃饭。”外婆呵斥,“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青龙在脚旁用温柔的眼神看着我,用舌头舔我的脚跟。桌上的小鱼小虾被外婆炖得白惨惨的,散发着一股鱼腥味。我一口都没尝,我把头低低地埋进碗里,一边扒着饭粒,一边抑制不住地发出低微的抽泣声。

    晚饭后,外婆在院子里燃上艾香驱赶蚊虫,青黛色的烟雾袅袅地升了起来。她躺在竹椅上,轻摇蒲扇,一遍遍地教我唱民歌《一塘清水一塘莲》:“一塘清水一塘莲,红红绿绿水上眠。”以及“梭罗树,月光光”“黑豆角,开红花”等。外婆也有讲不完的民间故事,有时听了故事后,我会因害怕而钻进外婆怀里。

    处暑过后,门前的枣子泛了红,变得香脆可口起来。这时低矮处的枣已被我摘得差不多了。我们用细长的竹竿把红枣轻轻地敲落下来,落得草地上、花丛中、溪水里到处都是。我雀跃着捡拾起来,满满的一大筐。外婆把枣分成许多份,挨家挨户地送,让乡邻们也尝尝鲜。然而,当我们快回到家里时,却听到青龙绝望的悲鸣,原来几个堂兄把青龙用箩筐装好,盖住,浸入了池塘中,他们在岸上挥舞着扁担,一阵狂打。我使劲去拉堂兄的手,可是,他们却不管不顾,像疯了一样奋力地捶打,一边打一边发出兴奋的叫喊。

    冷水浸泡中的青龙开始还呜咽着,遭受到无数记闷棍后,渐渐不挣扎了,它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后来再没有半点动静。堂兄们把它从水里捞出,它大睁着眼睛,龇着牙,浑身伤痕累累。我真切地意识到,我永远失去青龙了。我号啕大哭,不顾一切地举起小拳,奋力地砸向下手最重的堂兄:“我恨你,我再不愿见到你。”我把他从前送给我的那个小口哨吹得山响,都没能制止住他,我只得从胸前扯下来,狠狠地丢在地上踩上一脚。

    青龙不幸变成了餐桌上的一大脸盆肉。堂兄们狼吞虎咽,我躲到一边无声地哭泣着。我和外婆把它的残骸用莲叶包好,放入瓮中,埋在竹丛下。之后好长一段时间,我都沉浸在一种无言的伤悲里不能自拔。

    不久,母亲回家了,给外婆买回一双新鞋,外婆很开心,眯缝着眼笑得像朵老菊花,逢人就说:“ 我女儿给我买了一双机器做的鞋呢。”我在村里度过了无拘无束、如韭菜般拔节生长的时光后,终于要去外地上学了。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外婆时,外婆默不作声,末了便挪着三寸金莲到村外去了,半晌才回来。

    第二天,当我跟母亲去学校时,外婆从衣襟里摸出一块花布。我打开一看,竟是一个漂亮的小书包。我接过新书包,蹦蹦跳跳地上了路。再回头时,却见外婆脚上依然穿着一双老式布鞋,驼着背站在桂树下,浊泪盈眶。后来才知道,外婆用新鞋和邻村一位老太太换了块花布,又连夜把它缝成小书包。

    不知道为什么,刚上学时,学起拼音来一头雾水,怎么也学不会,生性好强的母亲急了,时不时就敲一下我的头,“我打掉你的蠢气。”

    外婆劝说道,有些花开得早,有些花开得迟,你看那些矮脚的牵牛花,早晨开放,天黑就凋零了。惠子是个小小的莲花苞,不要急,她会开成最大最好看的一朵莲。果然,到了小学二年级后,我如醍醐灌顶,成绩直线上升,在年级遥遥领先。小学毕业会考时,我以全区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省属重点中学。

    寒冷的冬日,我穿着球鞋走在校园里,鞋子进了水,哐当哐当地响,冷到彻骨。母亲捎来信,说外婆走了。我眼前一黑,仿佛有大朵洁白的莲,从眼中慢慢枯萎凋零。我胸中疼痛,不顾一切地拦到一辆货车,一路颠簸,回到外婆家,我哭倒在外婆黑旧的灵柩前,满心的忧伤与不舍。外婆音容宛在,像是睡着了。从今往后,再没有人会用一双青筋爆出的手,来抚摸我的前额;再没有人呼喊着我的乳名,给我讲最朴素的人生哲理。我像是被时光之手突然抛弃,一下子失去了心灵的依靠。一连几天,我陷入一种虚脱的状态。但我知道,自己必须长大。

    从少年到青年,再到中年,外婆常常一再出现在我的梦境中,而那些远逝的乡村时光,也如莲般,顽强地嵌在心的某个角落,根植在灵魂的深处,让人想起来温暖而心安。岁月如莲,简单安然。盛开与凋零,都是必经的过程。只要心中有一枝青莲,又何惧风来雨来?

    责任编辑:刘威

   (湖南文学》2024年6期 期刊架位号 [58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