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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门螺杆菌(2024/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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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期刊架位号[5816]濮 颖

  手机响起的时候,牛小兵正忙着卸货。双十二了,包裹比以往多很多,还有的都积压在公司仓库里,快递员加班加点也跟不上旋风般的节奏。牛小兵不知道这些大大小小的包裹是从哪来,但是他大体可以通过包裹的大小、形状、重量知道里面大概装的是什么。比如,日用品、衣物、水果、食品等。当然,也有文件、书籍、广告册,那种薄薄的,用手都摸不出来的文件夹里一般是机票或是什么购物发票和凭证。这些物件被裹得严严实实,用胶带纸封了一层又一层。经过长途跋涉,到了牛小兵面前的时候,跟物流车一样疲惫,有些歪歪倒倒,没有一点精气神。也有的已经破损。当然,这些都跟他没关系,他的工作只是负责将挤压在一起的包裹从货车上卸下来。

  牛小兵曾经在建筑工地上扳了近30年的钢筋,一双手粗糙得像老榆树的皮。关节处凸起的地方就像树干上长的瘤。其实他还能扳得动钢筋,但是儿子牛强说什么都不许他干了。为了这事,曹雪花还跟儿子斗了几句嘴,最终是牛强胜出。

  牛小兵家的日子确实像牛强说的那样一天比一天好了,可是牛小兵也一天比一天老了。尽管才60岁不到,但是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很多。牛强说在他们单位,像这样年纪的早退二线了。牛强的这句话就像催泪弹,一下子就击中了曹雪花。她眼泪汩汩的:人家退二线照样拿着工资,你老子呢?他还有几年才拿到养老金,说不干就不干了,就这么坐在家里坐吃山空?牛强一下子没话说了。

  经过再三商榷,牛小兵还是退二线了,只是从扳筋工退到二线做了一名快件公司卸货员。牛小兵真的很显老,精瘦精瘦的。牛强偶尔从省城打电话回来,让曹雪花多弄点好吃的给牛小兵补补。曹雪花很委屈,她知道,再好的汤水也经不住牛小兵一年到头在工地上顶着烈日晒,凭着野风吹。牛小兵本就不多的头发早被太阳晒得掉光了。干瘦细长的脖子上顶着一颗圆溜溜、光秃秃的脑袋,模样有点滑稽,也有点丑。

  牛小兵自己倒无所谓的,他从来就没有在意过自己的形象。一个扳钢筋的,又不靠脸吃饭。好在牛强不像他,尤其是大学毕业进入省城一家大公司以后,有了种脱胎换骨的感觉。曹雪花很反感别人说这叫“坏稻子剥好米”她养的儿子自然随她。曹雪花除了皮肤粗糙一点,仔细看,眉眼还是舒展的。尤其是在牛强的婚礼上,被化妆师精心修理过的曹雪花绽放了惊人的美。原来,女人确实是需要装扮的。后来的曹雪花开始用上了粉底液与口红。每天上班在电梯口一站,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充斥着她的全身。医院的电梯里的板壁是可以照见人影的,比镜子差不了多少。曹雪花会在没人的时候打量自己,从头到脚,连一根头发丝都不肯放过。出了电梯,换上物业装,戴上口罩,曹雪花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是崭新的。同事明显地觉察到了她的变化,说她这是要跟自己的儿媳妇比。曹雪花就顺着说,这些化妆品都是儿媳妇买的,不用也是浪费。其实,这些是她请自己的侄女在抖音上买的。什么牌子她不知道,也不在乎。她只需要那略带黏稠的液体往脸上这么一涂抹,原本暗黄的皮肤立即就变得白嫩光滑,颧骨两侧的褐色的色斑也看不清了,真应了那句话:一白遮三丑。侄女是她从小带大的,有感情,她也有底气叫侄女帮她买东西。可是她发现,很多假话说多了就变成了真理。在曹雪花的心里,这些在线下根本买不到,但是便宜又好用的瓶瓶罐罐就真的成了儿媳妇送的了,好像跟侄女没有什么关系。有了这种想法,儿媳妇在她的心里的位置又高大了很多。

  牛强的老婆,也就是曹雪花的儿媳妇确实送过她化妆品,那是一瓶防晒霜,说是从国外带回来的,价钱也不低。曹雪花连26个英文字母都认不全,更不会相信脸上涂上这层东西就会晒不黑。儿媳妇每次出门时除了在脸上、脖子上、胳膊上,甚至大腿上涂涂抹抹以外,还要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除了两个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就跟粽子一样。儿媳妇说,紫外线会晒伤皮肤的。防晒霜就是防止太阳把皮肤晒伤。女人防衰老,首先就是要防晒。于是,无论春夏秋冬,儿媳妇只要出门就把自己扮成电影里的“佐罗”曹雪花想到自己年轻时在乡下种田,逢到“双抢”季,哪一次不被太阳晒得脱层皮,过段时间也就好了。曹雪花以前一年到头只用“郁美净”,十来块钱一瓶,瓶子很大,能用几个月。遇到超市会员打折,她会一连买上好几瓶。

  经过再三考虑,曹雪花决定把这洋玩意儿送给妇产科的林主任。林主任是个美人胚子,衣着考究,每天都化着淡淡的妆。曹雪花送给她是有考虑的。林主任平时待人很客气,最重要的是,她的儿媳妇再过两三个月就生了,有很多问题她要请教林主任。她甚至希望儿媳妇能够顺着自己的心意回到县城来生养,就在自己干活的这个医院,接生医生自然就找林主任。

  省城医院的费用高了不说,自己还要去那边照应几天。这一来一去的,怎么算都不划算。在家里生小孩多好,熟悉的医生,熟悉的环境,每天可以去菜市场买新鲜的蔬菜、鱼虾、蹄髈,把儿媳妇养得奶水足足的,小乖乖喂得胖胖的。医院就在运河脚下,坐在病房的阳台上可以看到运河中心的宝塔,每天太阳升起或是下山的时候,宝塔尖上的铜葫芦会射出七彩的光芒。这些光又反射在水面上,说不出的美,怎么都看不厌,空气鲜得像雨后破土的春笋。最关键的是,她每天可以抱着孙子或是孙女在西塔街上走一遭,那感觉……曹雪华常常在拖地的时候笑出声音。

  林主任值夜班,曹雪花借着清理污物桶来到她的办公室,随手从口袋里掏出那支防晒霜,说儿媳妇送的,自己用白糟蹋了。林主任极力推辞:哪能要你的东西,儿媳妇送的更不能送人。林主任的手劲哪里比得上曹雪花,最后的结果是曹雪花挣脱了林主任那双纤细的微露青筋的手,将东西往桌上一放,掉头就出了林主任的办公室,回头还没忘记带上门。

  第二天,门卫叫住下晚班的曹雪花,传达室有她一盒水果。曹雪花在门卫艳羡的目光中骑上她的小电驴,水果盒就放在踏板上,车龙头上挂着一只红色的塑料袋,那是她中午在食堂打的饭。食堂的米饭不限量。曹雪花经常会多带一盒,回家就用不着再淘米下锅。炒把青菜,蒸几片咸肉,晚饭就对付过去了。牛小兵口味重,曹雪花也一样。

  牛强打电话来,让曹雪花以后不要再腌制咸鱼咸肉,腌制品对身体不好,亚硝酸盐是致癌物质。其实,这只是牛强的借口,只有他自己知道,每次看到挂在太阳下晒得吱吱冒油的猪肉,还有阴山背后被北风吹得硬挺挺的咸鱼,他总会想起牛小兵的样子来。曹雪花不同意:外公外婆吃了一辈子的咸菜,照样活到90多岁;你那死鬼爷爷,油盐不进,六十出头就被阎王老子拉去了。你们不吃,我们吃。进了腊月门,我跟你老子忙得屁股直冒烟,哪个有时间弄七碗八碟,家里备点咸货方便。

  所以,西北风一刮,曹雪花就开始打肉,买鱼。肉要前夹心,嫩一点。牛小兵这几年牙口明显不如从前了,吃点东西就卡牙,吃完就用牙签去掏牙缝,嘴角斜拉着,嘴巴里还发出嘶嘶的声响。有时候,连牙签都不用,用小拇指去抠。牛小强小拇指的指甲一直不肯剪,为的就是掏牙缝。曹雪花叫他掏牙要背着点人,免得人家恶嫌。牛小兵说他只在家里这么干,曹雪花想说我也恶心,但终究没有说出口。牛小兵无论在哪里吃饭,吃完饭总会这么干的。

  牛小兵的牙缝变得越来越稀,本来就长的牙齿比以前更长了,尤其是门牙,有点像兔子。牛小兵本来就属兔。而且,牛小兵的嘴巴里开始有味道了,像腌菜坏了的那种,有点酸酸的,还有点臭臭的,并且伴有便秘。曹雪花在医院干了十几年保洁,半懂不懂地也了解一点医学常识。她觉得牛小兵有点像感染了某种细菌。这种细菌在胃里,口臭便秘是最常见的,一起吃饭的人也会被感染。

  曹雪花开始督促牛小兵认真刷牙,建议牛小兵去医院检查一下,并建议分餐,牛小兵不同意。曹雪花就在每个菜碗里放个调羹,牛小兵没有反对。曹雪花说医院里医生护士吃一顿饭都要刷一回牙,很多人牙具包都随身带着,他们不但有牙刷,还有牙缝刷,有的还用牙线。牛小兵说,我又不是医生,你跟我一个碗里吃了几十年的饭了,要感染早感染了,你怎么没有症状?

  牛小兵发现曹雪花自到了医院干保洁以后,对自己的要求越来越高,对西塔街的老街坊常有微词,好像有点脱离群众的样子。现在晚上连广场舞也不跳了,改成散步。牛小兵从来不散步,吃过晚饭就往澡堂子跑。罐头瓶泡一小把50块钱一斤的茶叶,喝完回家。头搁到枕头上就开始打鼾,呼噜声时而像吹哨子,时而像翻泡的开水。曹雪花睡得迟,抖音不刷到手软眼睛酸绝不丢开,即使这样,她的睡眠也不是很好。她知道女人到了这个年龄睡眠不好是正常现象,很多跟她差不多大的女医生、女护士睡觉前都会吃一片安定。当然,除了这个,她们也吃什么维生素片、钙片,还有进口的深海鱼油,曹雪花却深信:粥饭最养人。

  牛小兵的电话铃声很执着。肯定是曹雪花的,这婆娘是个急性子,像炮仗,火捻子一点就炸。屁大点事都要打电话,好像等到晚上回去说就会馊了一样。

  牛小兵一点没猜错,就是曹雪花的电话,跟平时一样,直通通地:忙得电话也不接,好像一天赚千把块!

  什么事快说,下货呢!

  牛强打电话给你了吗?

  没有,他不是什么事都跟你说吗?

  我说了这事我要问你老子!我做不了主!曹雪花声音明显大了起来,带着一点怨气。

  牛小兵一边瞄着一车的货,一边瞄着边上的人。我正在下货,等下打你电话。

  文文快生了!

  那边,曹雪花扔下了一枚手榴弹,牛小兵的头一下子被炸晕了。这提前出生的孩子着实打破了他们的计划。快到年底了,哪里都忙,好像一年中所有的事情都要积压到最后这几个月,才是打开生活的正确方式。什么事情都因为要过年了而变得光明正大,理由充分到无可推卸。就连平时牛小兵眼里那个牛哄哄的黄老板,都会在手机这边涨红了脸,一遍遍重复着:兄弟,这个资金你究竟什么时候到位?快过年了!靠近年底这两三个月,钱来得快,也好赚。

  牛小兵不想丢下手上的事情,即便他想丢下,估计老板也不肯。这年关岁尾的,你让人家到哪里去找人?曹雪花也走不了,过年更忙。保洁公司很多工人是外地的,好几年不回家了,今年无论如何要回家去。曹雪华的事情会更多,当然,加班工资也会成倍地往上涨。曹雪花愿意,在她眼里,这些活儿比栽秧、割稻、挑肥、晒场轻松多了,一年365天,不经风不见雨的,冬天冻不着,夏天晒不到,多好的事情。

  文文已经被安排到了病房。胎盘前置,要实行剖宫产,可能还有大出血的危险。牛小兵在电话里隐瞒了这个细节,只是让曹雪花丢下手上的事情,立即过来,口气不容置疑。但是,在电话的最后,他的声音明显小了很多,也有了一点商量的口气。他让曹雪花带点钱过来。曹雪花问带多少,牛强的声音低得像耳语:有多少带多少。

  有多少是多少,究竟是多少?生个孩子要这么多钱?曹雪花想问,又不敢问。其实也容不得她问,牛强已经挂断了电话。曹雪花一下子犯了难。她确实准备了两万块钱,一万是给文文的营养费,另一万是给孙子的见面礼。这可能是西塔街上唯一一个出这么多钱的奶奶。西塔街上的人出人情份子都比别的地方少一半,不少怎么办?都拿着低保或是拖着两轮三轮车,或是就着家里的一间朝街的房子开一家小商店。陈旧的货架上搁着些油盐酱醋,灰蒙蒙的玻璃柜台上放着几个塑料瓶子,里面是花花绿绿的糖果,玻璃隔板上躺着几包廉价的香烟。最多的是挂在廊檐下的红塑料袋,里面是手叠的元宝,有金色的,也有银色的。有时候一天只能卖出一两瓶陈醋。来买的都是救急的,大多是系着有着油污的围裙,套着各色的袖套,沓着拖鞋跑出来的。很多都是先拿回家吃了饭,洗过碗抹过盆后才会来结账,手机往墙上的二维码上一照,有时候会惊叫起来:哇!今天抢到的红包不小嘛!然后在一群打牌下棋的人的羡慕声中满足地离开,脚没进门就会告诉家里人,今天的醋只花了一半钱。

  这条街很老了,住着的也是老城区的老人。因为在运河堤下,这里的人感觉天都是小的。运河的堤很高,甚至高于这些老房子的屋顶,所以每到梅雨季节从来没有淹过。西塔街的人说这里就是块宝地,冬暖夏凉。尤其是到了春夏天,运河边的花草树木渐次醒了,一排排的柳,一棵棵的桃,花钱都看不到这样的景。夏天的晚上洗过澡,河堤上都是散步的人,凉风伴着水汽,凉水般浇过全身。冬天好太阳,不像新城里,阳光都被高楼挡了起来,晒个被子都是难题。

  曹雪花和牛小兵跟这条街上的老街坊一样,都不舍得离开这里。即便是离开也没有多大的意义。儿女们都离开这里了,新城区里都是年轻人,住在高楼上一点都不接地气。邻居大多不认识,做饭时少根葱都要下楼到超市去一趟,更不能适应电子锁、按指纹、刷脸、设密码。这里的人都好像不太适应,就像年轻人不适应他们将家里的钥匙随便放在某个花盆子底下一样。

  多少究竟是多少?这个牛强自从娶了媳妇之后,就变得不直爽了。曹雪花知道他这是要回去跟自己的媳妇商量过才能做主,这一点,曹雪花能理解。想当初,牛小兵不也一样吗?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要先跟自己对个眼神。可是,这一次文文不就生个小孩子吗?两个人都有单位,有医保,生孩子的费用是全报,这个政策曹雪花是肯定的。她在医院里做了几十年的保洁,掌握的医保政策和条件的情况比其他人多一点。

  曹雪花并没有接到牛小兵的电话,她也没时间再打电话给牛小兵。这事,急也急不来。牛强的电话她不敢打,上班时间牛强基本上是不接电话的。更何况文文已经住院待产,这个时候一定是很忙很忙。一对小夫妻,在省城也没个大人帮衬着,一下子遇到这个问题肯定也是着急得不行。可是,文文怎么就早产了?而且牛强要她能带多少钱就带多少钱,这几个意思呢?究竟又该带多少钱去呢?

  牛小兵躺在床上,一只胳膊枕着自己光溜溜的脑袋,眼睛望着已经掉得差不多的石膏天花板,一句话都不说。曹雪花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满脸通红。曹雪花从心底是不敢把所有的积蓄都拿出来的,除了这两万,她着实也拿不出多少来。牛强结婚虽然买了个二手的小房子,倒也有100多万。曹雪花给了大半的首付,结婚用的钱跟亲戚出的份子钱基本上持平,好在文文家没要多少彩礼。再怎么样,这几十年,曹雪花和牛小兵从牙缝里抠出来的几十万肯定是不够用的,幸亏曹雪花的娘家靠着城,自己的户口还在娘家,拆迁时分了几十万,这才让他们在操办了这么大的事情后还有一点余粮。可是这些余钱是用来防老的。曹雪花每天眼见很多老年人住在医院里,子女们为了不见底的医疗费、赡养费、保姆费,硬是从一母同胞吵成生死活对头。以至于她早早就把这份钱悄悄藏了起来,连牛小兵都不知道。除此,她还偷偷地给自己和牛小兵买了一份重大疾病的保险。

  除了这些,曹雪花肚子里还有话。文文的父母呢?现在都是独生子女,孩子既是她老牛家的,也是他们老杨家的,凭什么全摊在牛家呢?可是她的想法刚出口,就被牛小兵否定了。你姓牛的添孙子,凭什么叫人家女方出钱?人家出钱是情分,不出是本分。你老牛家娶媳妇,又不是老杨家招女婿。可是,我该拿多少钱,才叫有多少拿多少呢?

  到了第二天大早,迷迷糊糊才入睡的曹雪花,才从牛强的电话里知道了文文因为胎盘前置出血,提前剖腹了,也就是说孩子早产了。早产儿的肺不能自主呼吸,必须进保温箱里。婴儿保温箱的费用很高,目前也不能确定孩子要在保温箱里多少天,究竟要花费多少钱。牛强和文文一下子拿不出多少钱。

  曹雪花实在是不能相信,两个有着正式工作的人居然没有备足生养的钱。牛强说车贷房贷的压力很大,曹雪花一下子就想到那支进口的防晒霜。听文文说好几百元一支,一支就那么短短窄窄的一管。一个夏天,不,一年四季,光是防晒霜就要花多少钱?但是曹雪花不敢说出口,丢下手机后,她只能跟牛小兵啰唆。都说“好天防阴天”,现在的孩子真的不会过日子。菜场就在楼下,过条街就是,上下楼都是电梯,方便得很,可是从来不去买,坐在家里叫什么盒马生鲜送。每天就忙着收快递,文文微信里的个性签名就是“不是收快递,就是在收快递的路上”到了周末,就是巴奴火锅,泰式菜,星巴克咖啡,还养着一只蓝眼睛、短尾巴的猫,这个猫粮比人的口粮贵。牛小兵一骨碌坐起身,他很奇怪曹雪花怎么知道这些的。曹雪花用浑实的大腿朝牛小兵的腿上狠狠一搁:我每天都翻他们的朋友圈,点他们的抖音,看他们发的视频号,你晓得什么!

  曹雪花决定了,自己限定了多少就是多少的概念。她从一只老樟木箱子里抠出一只多少年前的塑料钱包,拉开夹层,抽出几张存单。在与牛小兵五次三番的斟酌下,拿出了其中的两张,又将另外两张认真地塞了回去。看见曹雪花将塑料钱包塞到她出嫁的那件红棉袄下面,又慎重地把樟木箱子的铜锁锁上后,牛小兵突然有了一种心酸的感觉。那一夜,夫妻俩都没睡着。到了天亮的时候,曹雪花的手机响了,是牛强。曹雪花的心一下子紧了起来。这个点上正是牛强出门上班的时间,手机那头清晰地听到“此站可以换乘3号线”的广播声。

  牛强确实是在等地铁,从他家门口出来就是地铁站。只要7站路就可以到达单位,很方便。曹雪花到现在都得意自己的眼光。当初买房的时候,这个地方还处于东郊,可是没多久,这里高楼林立,很多商圈都聚集于此,仿佛就是一夜之间。牛强的声音还是低,但是很清晰。他让曹雪花和牛小兵先去医院检测一种细菌,叫作幽门螺杆菌,等检查结果出来再做决定,医院这里先由护工顶着。

  幽门螺杆菌,曹雪花瞬间就想起了这个词。她挂掉电话后,愣在原地半天,半晌,她拽过牛小兵,朝着牛小兵的脸上用力吹了一口气:闻闻,有臭味吗?

  第二天,牛小兵请了一个小时假,先去医院做了检查,然后陪着曹雪花到建设银行,将存单上的钱转到了一张精致的卡片上。牛小兵看着曹雪花大包小包挤上了往高铁站方向的10路公交车,才跨上那辆以旧换新的电瓶车,以最快的速度闪进川流的人群,像条鱼一样,倏忽就沉进了水底。曹雪花一路上心里颇不平静,这些钱是不是儿子说的有多少是多少?她想到那两张还躺在箱子里的存单,脸竟然有些发热。10路公交车在河堤上行驶,车窗开着,可以看得到运河里的船只,它们一只连着一只不紧不慢地缓缓向前,不知道走到哪里,但一定会到达目的地。杨家坞到了,公交车上的喇叭响起。杨家坞是地名,也是船只停泊的地方。曹雪花知道,这个能停靠休息的地方叫作港湾。那是跟着牛强学来的,那时的牛强才上一年级。她下意识地捏了一下口袋,那张确定是阴性的检查单安稳地躺在里面。太阳光照过水面,反射到汽车的玻璃窗上,明晃晃的。

  责任编辑  林东涵

   (福建文学》2024年6期 期刊架位号 [62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