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乳腺癌,打了干细胞,病情不但没发展,身体还养得好好的?注射干细胞,可以美容抗衰老,使人变得年轻漂亮?得了脑梗、关节炎,一针干细胞打下去,便不再有中风危险或疼痛消失?

　　世上真有这样的“神药”吗?

　　2024年10月11日,据央视《今日说法》记者调查,济南警方破获了一起打着“免费”注射干细胞旗号、非法敛财1.6亿多元的大案,全国共有4万人被骗。通过采访,记者揭开了干细胞治疗领域存在欺诈行为的真相,提醒公众在面对“免费”医疗服务时要保持警惕,增强自我保护意识。

　　轻信“神药”奇迹,“免费”注射干细胞

　　今年70岁的李霞家在沈阳,是一名退休职工,她和老伴身体都不好,她有高血压、脑梗,老伴有脑萎缩,还有精神躁狂症。由于平时看病花了不少钱,所以李霞很注重养生,怕病情加重拖累孩子。

　　李霞向记者回忆:“2022年9月,我参加了一次线上会议,参会的有好几千人,他们来自五湖四海,大多像我这样年纪大又患有各种慢性疾病。会议组织者是个女的,她说自己得过乳腺癌,当时十分恐惧、绝望,后来经人介绍花钱注射了干细胞,保住了命,病情不但没有再发展,现在身体还养得好好的。”

　　会议组织者现身说法,一下子打动了李霞。

　　“那人说,注射干细胞能治疗很多病症,不管是癌症,还是糖尿病、心脏病、高血压、高血脂、脑梗等基础性疾病,都能治,对亚健康人群也管用。有病治病,没病养生,延年益寿。线上听课的有中年人,会议组织者说注射干细胞还可以美容抗衰老,使人变得年轻漂亮。”

　　“您这就信了?”记者问李霞。

　　李霞说:“当时,大家都是半信半疑的。因为听说干细胞很贵,有的甚至要几十万上百万元,我们哪打得起?但那个人说因为干细胞贵,打的人少,产品卖不掉,有关机构考虑到弱势群体的健康需要,这次将全部免费注射。这下,不光是我信了,线上好多人都相信了。”

　　网上使劲鼓捣宣传,又打出免费注射的旗号,原本半信半疑的李霞动了心。

　　“会后,我和一些人被拉进了一个微信群,专家在群里补充讲解,我们在群里热烈地讨论,大家都相信干细胞的疗效。我想先去免费打一针,等有了明显的效果,再让老伴去打。”李霞对记者说。

　　怕老伴和孩子反对,李霞瞒着家人登上了开往济南的火车。在济南下车后,她找到组织者所说的公司,发现来自全国各地的人都有,都是白发一族,有的还带着老伴。工作人员说每个人要交1000元定金。李霞和一些人提出疑问:“不是不要钱吗?”工作人员说等他们注射完了就退还定金,但要发展18个会员,并保证每个会员也要交纳1000元定金,才能排队到一个诊所等候注射。

　　“我一想,来都来了,干细胞这么贵又这么好,说什么也得先打上。哪知却受骗上当了。”李霞有些愤懑地告诉记者。

　　经多方联系,本刊特约记者找到此案的另一位受害者张燕。年过花甲的张燕是济南本地人,一天早上,她在菜市场买菜时遇到熟人孙大姐,孙大姐拉住她聊天,先是关心地询问她的身体情况。张燕有高血压等基础性疾病,平时也很注重养生。

　　孙大姐对张燕说:“我们都辛苦了一辈子,现在到了该享福的时候了。可是没有好身体,身上不是这病就是那痛的,哪还有福享?那简直就是受罪啊!把钱都省出来留给孩子有啥用?孩子不孝顺更指望不上,不如养好自己的身体,平时对自己好点儿,搞好养生保健,不要省这省那的,才能活得长久活得开心。”

　　“后来,我才知道孙大姐是要发展我当她的下线。碍于面子,加上去听了一次课,也有点相信,我就交了1000元定金。我是被‘杀熟’了,但孙大姐也是受害者。”张燕越说越生气。

　　专门盯着弱蛰群体,贪图暴富几近疯狂

　　张燕和李霞说的一样,交了定金后,还要发展18个下线人员,才能排队打上免费的干细胞。每发展一个人,都能获得一定的提成。

　　记者说:“这是传销。”并对张燕说起自己做过的一起养生欺诈案调查。

　　有一个新开的养生馆宣传一种养生保健品,称其配方来自“六代大御医家传”,宣称这种保健品效果惊人,包治百病。原价2000元,开业优惠价含泪打五折,还买二送一。这个养生馆还通过送鸡蛋、牛奶之类的小实惠打感情牌,顺势再“讲课”洗脑、推销卖货。当时,许多老人参加了他们的线下宣传,免费领了一点鸡蛋、牛奶,就纷纷抢着交钱,以为自己的高血压、心脏病,老伴的风湿病、糖尿病终于有救了!后来警方查实这是一起典型的养老诈骗案件,所谓“六代大御医家传”的保健品,实际上只是一种廉价食品,成本还不到100元。

　　“当时我也不知道,没想这么多。”张燕叹息道,“交1000元倒不多,何况打过后还能退呢。于是,我就成了孙大姐的下线。可是,我要想打上免费的干细胞,就得去发展下线。我这人面皮薄,拉不下来脸,只找了两个亲戚和一位老同事,把他们发展成了我的下线。结果因为拉不够18个人头,不仅我那一针没打上,还害得我那三个亲戚、老同事也白交了钱,搞得我都没脸见他们。”

　　在张燕的带领下,记者找到孙大姐的家。孙大姐家也处于一片愁云惨雾之中。因为没能成功地发展18个下线人员,她也没打上免费的干细胞,还害了一帮亲友,有人找她退款,老伴发脾气争吵,孩子埋怨,她病情还加重了。

　　“我赔了钱,没治好病,还落得里外不是人。”孙大姐后悔不已。

　　许多人抢着要打的干细胞是怎么来的?组织者是什么样的人?《今日说法》记者在济南市公安局历城区分局了解到,该案最重要的人物名叫吴建。吴建是河南焦作人,早年曾在工厂打工,后来辞职经商,患有糖尿病。

　　2018年,经一个朋友介绍,吴建接受了干细胞注射疗法,感觉有点效果。他向别人咨询,又在网上搜索,认为干细胞是个前沿技术,里面孕育着商机。于是,他找到朋友宋晶、汪虎等人,经一番游说,组建了一个主营健康和生物科技的专门公司,由宋晶出任公司法定代表人,吴建则在背后实际控制。

　　吴建把自己包装成一位成功人士,现身说法,夸大干细胞注射的神奇疗效,给人感觉干细胞无病不治。

　　吴建等人采用社交软件群组、线上会议、小程序、短视频等形式进行网络宣传,并打着关心弱势群体的招牌,在全国成立了十几家公司。他专门盯着那些患有慢性疾病的人,并以免费注射为诱饵发展会员,在其中吸收一些能说会道的人,到北京参展和宣传,在长春、南宁等城市进行线下培训,共发展4万名会员。有这么多的人要打干细胞,金钱滚滚而来,吴建等人看到了一夜暴富的机会。

　　据李霞和孙大姐向本刊特约记者描述,当时场面可谓火爆,会员甚至排起长队等待入场,现场音乐响亮,讲师在台上激情演讲,掌声、欢呼声和尖叫声四起,现场互动频繁,还有提问、游戏、抽奖等环节。老人们大多有基础性疾病,饱受病痛折磨,有的因缺少亲人陪伴,有的是空巢老人,比较孤独,极易受到这种氛围的感染和被洗脑。

　　干细胞技术作为一种前沿的生物医学技术,其制作和销售受到严格的法律法规监管。然而,吴建等人在金钱面前已近于疯狂,由吴建掌控的十几家公司,购买了济南一家公司违规生产的干细胞和免疫细胞,之后运送给包括济南在内的各地客户进行注射。

　　惊天骗局4万人受害,要睁大警惕的眼睛

　　案发前,济南个别社区医院和私人诊所出现了一种反常情况:有成群结队的外地病人,主要是癌症患者,突然涌到一家社区医院做体检,其中就包括来自沈阳的李霞。

　　李霞告诉《今日说法》记者:到了济南之后,她才知道所谓免费注射,其实是有层层加码条件的。李霞在做了体检后,因为没拉到18个人,想在诊所外排队都不行,那一针自然是打不上的。张燕和孙大姐也由于同样的原因打不上,只能干生气。许多人要求退还1800元定金,但组织方根本不予理睬,其态度与之前宣传培训时的热情截然不同。

　　济南发生的异常情况引起警方高度重视。历城公安分局侦查员着便衣进入诊所进行秘密侦查,发现诊所给中老年人注射的药品包装袋上没有名称、禁忌证等文字说明,仅有注射者的名字和简单的英文字母。侦查员带走一些打完后被丢弃的药剂瓶送医药部门检验,确认这并不是那种真正研制出来的干细胞。

　　警方对济南这家健康和生物科技公司进行调查,发现公司法人代表宋晶、背后实控人吴建和诊所负责人汪虎存在非同寻常的关系,吴建就住在汪虎的诊所附近,汪虎在这个公司里占有股份。进一步调查后,警方发现全国各地有十几家类似的公司,都与这家公司的法定代表人、股东有交叉任职、关联交易等情况存在。

　　历城警方在调查中还发现,吴建等人采取拉人头的传销方式发展下线,下线超过100人,成为V1级别,可拿到名下新会员定金总额的5%作为津贴,V5级别津贴则提高到9%,级别越高,拿到的津贴越多。因为完不成任务,全国4万多会员中,只有两三千人免费注射了干细胞,会员交的1000元定金也不会退还。

　　此案案值高达1.6亿元,大多被吴建等人挥霍。吴建名下在深圳有一辆高级轿车,价值100多万元,购车款就是公司账户上打过去的。

　　2024年1月,济南市历城区人民法院以组织、领导传销活动罪,分别判处吴建、宋晶等12人从有期徒刑9年到拘役6个月不等的刑罚。而那些受害者却还在承受着痛苦和悔恨。

　　南方医科大学珠江医院李奇林教授告诉本刊特约记者,干细胞是一类具有自我复制能力的多潜能细胞,可以用于治疗一些疾病和损伤。但干细胞疗法仍处于实验阶段,尚存在许多未知和不确定性,在将干细胞应用于临床治疗之前,还需要进行大量的研究和试验。按照我国《干细胞临床研究管理办法(试行)》和《医疗机构管理条例》的相关规定,目前只有三甲医院在获得临床试验资格等条件后,才能开展临床研究,很多项目处在实验阶段,技术并不成熟,包括干细胞的生物学行为及特性没有完全研究清楚,所以临床应用至今没有放开,更不能用于商业。

　　记者向有关专家咨询后得知,干细胞相关项目最大的问题就是安全,违规制作和销售干细胞会带来多方面的危害:非法或不规范的干细胞制备过程,可能导致细菌、病毒或真菌感染等健康风险;未经充分测试和验证的干细胞,有可能导致严重的排异反应;干细胞在体内异常增殖可能导致肿瘤形成,未经严格监管的干细胞产品更容易出现此类问题。此外,还有伦理、法律和经济后果等问题。2021年,上海卫生监督机构依法严查某生物科技公司擅自设置实验室开展干细胞培养、制备、贮存和临床使用的违法行为案例,为干细胞非法应用和研究敲响警钟。

　　李奇林教授提醒患者,目前市场上可能存在一些未经充分验证的干细胞疗法,其安全性和有效性尚未得到科学界的广泛认可,网上流传的能返老还童、逆年生长等效果多为忽悠,用于保健美容还为时尚早。患者在考虑接受任何形式的干细胞治疗前,应充分了解干细胞治疗的现状和局限性,在专业医生的指导下谨慎决定。

　　(文中受害者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