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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园梦想家(2025/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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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〇左文萍(北京)  

  李牧买房了  

  李牧是个年轻律师,大学法律专业毕业后,顺利得到了一家知名律师事务所的入职机会,也如愿留在了他向往的大城市。工作后,李牧忙得团团转,当然薪资水平也在逐年攀升,他在律所旁边的小胡同里租了几年平房,省吃俭用过了几年,攒下了不少积蓄。  

  工作五年后,李牧用自己的全部家当,加上家里父母的倾囊相助,在五环边上买下了一套小两居。能买上房,这对于三十出头的年轻人已经是很厉害了,李牧也很满意。  

  小区位置不错,出门不远就是地铁,周边还有超市和菜市场。附近还有对口的幼儿园和小学,都还算是不错的学校。李牧考虑得挺长远,自己虽然还没女朋友,但早晚还是要结婚生娃的,买个房不容易,争取一步到位。  

  美中不足的是,小区比较老旧了,房龄有二十年,内部环境也很一般,草坪长得杂乱,停车也很随意。李牧的两居室在五楼,总共有六层,没有电梯,爬楼稍微有些累,但这对年轻人来说问题倒不大。李牧对装修也没有高要求,墙壁刷了个大白,改了改各种线路,买了些基本家具,晾了几个月味道就住了进去。  

  在这之前,李牧租的是胡同里的一间平房。胡同里热热闹闹,鸡犬相闻,有下棋的老人,玩耍的孩子,很有生活气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通勤时间又短,李牧感觉还挺好。当然,因为房间特别简陋,有点阴暗潮湿,生活质量肯定比不了小区。入住新家时,李牧心里很期待,毕竟这是自己的房子了,有了归属感,住起来更舒心。  

  但很快,李牧发现了问题。李牧入住不久,楼上也开始装修,人家按照法定时间装修也正常,好在白天他上班,影响不大。真正的烦恼是从楼上入住后开始的。  

  有天晚上不加班,李牧窝在沙发上,投影了一部大片,拆了一包薯片,准备美美地享受一下。突然,一阵咚咚咚的声音让他吓了一跳。李牧坐起来,准备寻找声源,头顶上又传来一阵咚咚声,还带着震动,间歇还夹杂着小孩的叫喊声。  

  李牧忽然想到,楼上新邻居家里好像有个小男孩。小孩刚入住新家,可能有点激动。这么想着,李牧决定继续欣赏电影。可没过几秒钟,天花板又传来了哗啦啦的噪声,像是积木倒在地上了,让他觉得头皮发麻。这时候,李牧已经没什么心情看电影了,竖着耳朵听楼上还有什么动静。又过了一会儿,楼上小孩开始号哭,夹杂着大人的骂声,简直是环绕音。  

  李牧很想上楼去提醒一下,但想想还是暂且忍耐了下来,他们刚入住,可能需要适应适应。客厅待不住了,李牧拿着薯片来到卧室,戴上耳机在床上听音乐,但来自楼上的噪声,仍然时不时闯进他的耳膜,他心里开始烦躁起来。晚上十点,楼上终于清净了,但李牧第一次失眠了。  

  花式噪声  

  住了一个多星期后,李牧开始对温馨的小家产生了抗拒心理。以前他最喜欢下班的时光,租房住的那几年,虽然是在胡同里的小平房,但关上门就是自己的小世界了,可以看看书,欣赏会儿音乐,也可以躺着发呆,有时听到窗外传来的各种邻里生活的声音,就像是这个世界的背景音乐,多了一些人间烟火的气息,熙熙攘攘但不惹人烦。  

  而现在这个家,因为楼上传来的各种噪声,变得不美好起来。  

  楼上的小孩似乎精力永远旺盛,只要不睡觉,就是咚咚跑来跑去。楼上的女主人似乎有些狂躁,经常大声吼孩子。甚至在李牧刚刚睡着的时候,天花板上时不时掉个东西,拖拉几下家具,都能把他从睡眠中惊醒。  

  李牧实在受不了了。在一个晚上,他提着一兜子水果,敲响了楼上的门。过了几秒钟,楼上女主人出来打开了门,大概四十岁左右年纪,黑眼圈明显,眼睛有点吊梢,一脸不耐烦,看上去不太好相处。她见到李牧,显得有些惊讶,问他有什么事。门里,小男孩正在骑滑板车,热火朝天的。  

  李牧说:“你好,我是楼下的邻居。你们家各种声音有些大,麻烦注意一下,孩子跑跳玩耍的时候,请多提醒放轻声音。”  

  女人“哦”了一声,打量着李牧:“你还没小孩吧?这么小的孩子不好管的,就是天性活泼,也不能把他腿脚绑起来吧!我知道了,我们以后会注意的,也请你多理解。”  

  李牧又重复了一遍,白天自己要上班,有声音不要紧,晚上回家休息的时候,请他们尽量小点声。女人似乎更不耐烦了,说了声知道就把门关了。  

  回到家后,李牧觉得似乎安静了点,看来沟通还是有些效果。李牧心里松缓了一些,洗洗澡准备睡觉,刚躺下,又听到一声咣当的巨响,接着伴随着楼上女人骂小孩的声音,他不由得苦笑了起来。  

  时间久了,李牧的眼圈比楼上女人还要黑,白天上班也有点精神恍惚,在工作中经常出点小错误。连一直信任他的领导也忍不住提醒他,工作的时候要专心。李牧有苦说不出,长期睡眠不足,心情越来越烦躁,让他很难像以前一样集中精力去做事。  

  与此同时,更让李牧烦恼的是,他跟楼上邻居的关系越来越僵。李牧平时人缘不错,原来住在胡同的时候,跟四邻也都打招呼,他觉得邻里关系融洽,心情也愉快。但自从跟楼上沟通过几次噪声问题后,楼上反而对李牧有了很大意见。  

  楼上女人的说辞有:“都有小孩的,哪能一点声都没有?想要没动静,你去住别墅好了!”“你是不是神经衰弱啊,去看看,我们原来的楼下也没找过我们。”“我们已经很注意了,都不让小孩放开了跑!”李牧再去敲门的时候,楼上女人或者不开,或者给予白眼。  

  李牧忍着没有和他们撕破脸,但是憋出了内伤。  

  李牧去看心理医生  

  李牧曾经自认为心理十分健康,就算是工作中打闹心的官司,遇到蛮不讲理的当事人,对他的负面影响也不太大,他总能及时把坏情绪剥离掉。但唯独楼上噪声的事,让李牧陷入了空前焦虑。  

  他发现自己无处可逃。每晚走到楼下,先看看楼上亮不亮灯,只要楼上有人在家,他就很不情愿回家,腿比灌了铅还沉重。如果楼上偶尔不在,李牧才觉得能够呼吸了。一听到楼上女人和小孩的声音,尤其是要入睡时,李牧就会产生应激反应,肌肉紧绷,出冷汗,非常烦躁,甚至想地球毁灭算了。  

  当然,李牧也尝试过自我调节,每晚回家练习书法,听轻音乐,看哲学,但每当渐入佳境时,楼上小孩咚咚一跑,立刻就把他打回了原形。再加上工作中频频出错,李牧感觉到,自己在心理和情绪方面出了问题。  

  李牧第一次走进了三甲医院的精神科。他取号时,还有点不好意思,怕别人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自己,看出自己的“异常”但他发现自己想多了,来看精神科的人,看上去都挺正常的,只是各自遇到了人生中阶段性的难题。  

  接待他的是一位年纪很大的女医生,看上去慈眉善目,让李牧卸下了心防,在诊室里还掉了几滴眼泪,虽然感觉有些羞愧,但心里却似乎轻松了点。医生看了他的各种测试数据,说李牧目前是中度焦虑状态,因为已经持续时间不短了,建议他服用药物,配合心理调适,争取早日走出来。当然,最好还是能改变环境。  

  李牧改变不了环境,所以他选择听医生的,开始按顿吃药。药物效果很明显,李牧的失眠很快得以改善,但改善得有点过头,他开始嗜睡。每天早上醒不来,工作的时候都会打盹。领导对李牧有了些意见,还在开会时不点名批评了他。  

  有一天夜里,服用过助眠药物后,李牧做了一个美梦。梦中是一派美丽的田园风光,他有了一个小家,有了院子,院子里开满了花,还有一条可爱的小狗。阳光洒下来,很温暖,重要的是特别安静,让人心里感觉舒坦又踏实。突然,李牧又被一声奇怪的声音吵醒,随即伴随着楼上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他打开手机一看,半夜两点。  

  李牧火冒三丈,拿起身边的棒球杆,往天花板上使劲捅了几下。楼上停了片刻,接下来,响起了故意跺脚的声音。李牧又举起球杆敲了一阵,楼上似乎觉察到他的精神快要崩溃,不敢再发出噪声。  

  李牧把床头上的抗焦虑药物划拉到一边,心里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我凭什么惯着你,反击!反正也睡不着了,李牧打开手机的一些社交软件,搜索邻里噪声这个主题,居然发现了海量的跟他一样的噪声受害者。  

  反噪声联盟  

  李牧感觉自己像宫斗剧里主角的后半生,开始黑化了。  

  当然,由于自己从事法律工作,李牧当然知道底线在哪里,有些事是不能做的。但他已经丢掉了让自己嗜睡的抗焦虑药物,开始了对楼上噪声制造者的绝地反击。  

  李牧加入了一个“反噪声联盟”群,群里都是被邻里噪声严重影响的人。李牧才发现,原来自己的遭遇竟然如此普遍,关注了一下,自己小区的群里,因为邻里噪声在群里互相喊话甚至攻击的,也有不少。  

  群里的苦主们有着一个共同的目标,就是捍卫自己应有的安静生活。李牧擅长做统计,据他留意,通过沟通层面就能解决邻里噪声问题的,只占一小部分。还有一部分群友通过寻求物管等第三方协助,但效果十分有限。有一些人受不了长期噪声的影响,选择了搬家,卖房重新买,这时候他们一般会选择顶层边户等安静的户型。还有比例最多的人,仍然在噪声的泥潭里挣扎,有的人在忍受,有的人奋起反抗。  

  反抗手段也是五花八门。有人像李牧一样,哪里有噪声,就拿着拖把之类的“冷兵器”直接捣天花板,效果直接,但是累手。有人选择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对方晚上弹乐器,自己就放音响,主打一个大家都不安静。有人甚至还研究出了全自动的反击工具,还有更多的反击方法,让李牧觉得目瞪口呆,同时热血沸腾。  

  李牧经过总结,还是觉得“冷兵器”最适合自己。每当夜里休息时,楼上再发出很大声响的噪声,李牧就举起健身杆或者拖把对天花板进行攻击。但此举往往会遭到楼上的疯狂反扑。此时的李牧已经越战越勇,似乎要把心里的憋屈全发泄出来,有的是力气,很快,楼上带小孩的败下阵来,明显安静了下来。这时候,李牧才停下手里的“兵器”,双方偃旗息鼓,都去睡觉,但改日又战。  

  开始反击后的李牧,经历过了一段时间的亢奋期,渐渐进入了倦怠期,心里甚至有几分失落。因为他发现,这是一个持久战。双方战斗打响后,就反目成仇了,偶尔在小区里看见,对方翻个大白眼,李牧再瞪回来,心里都不舒服。李牧有时候也在感慨,为什么好好的邻居处成了这样,这都是谁的责任呢?  

  接下来的日子里,李牧一直断断续续、不咸不淡地和楼上战斗着,同时他在群里分享着自己的经验,发现那些战友也并不开心。大家满腔的怒火不但发泄向了“敌人”,也灼烧了自己本该平静的心灵,有人感觉自己变得不像自己了,这种感觉并不好。  

  一个意外的转折  

  又是一个夜晚,下着雨,李牧躺在沙发上。今晚楼上的动静有点奇怪,似乎不同往常,李牧又例行公事地捣了几下天花板。  

  几秒钟后,李牧听到急促的下楼脚步声,然后自己的家门被人重重拍响。李牧吓了一跳,这是上门战斗来了?他跳下沙发,从猫眼看到,楼上女人披头散发站在门口,还在使劲拍着门,情绪似乎很激动的样子。  

  李牧有些犹豫,万一开门,女人直接大喊大叫起来怎么办?好男不和女斗,别人会不会以为自己欺负人?这么想着,李牧赶紧打开手机的摄像,把手机支在一边,可以录下门口的场景。  

  这时,李牧才打开了门,准备迎接暴风骤雨。  

  但一开门,楼上女人却拖着哭腔:“能帮个忙吗?我家儿子高热惊厥了,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他爸出差了。下雨,我叫救护车来得太慢,打车也叫不到,我怕孩子会……”  

  李牧怔了一下,高热惊厥这个词他不陌生,自己家的侄子就曾经发高烧惊厥过,嘴唇发紫、浑身抽搐,意识也不清楚,非常可怕,虽然多半能缓过来,但还是要及时送往医院为好。  

  这时,李牧也忘了之前和楼上的“恩怨情仇”,抄起车钥匙就跟她出了门。楼上小孩在地板上躺着,好像缓过来一些,但意识仍然不太清醒。小孩体重也有些沉,女人横着抱了一下,抱不起来。李牧弯腰把孩子抱了起来,冲下楼去。女人跟在后面,边哭边道谢。  

  进了医院急诊,李牧才发现,带小孩看病这么难。女人请他暂时帮忙看着孩子,自己去各种挂号,找医生。有护士过来很不满地说:“你是孩子他爸吗?赶紧把孩子抱进诊室啊,怎么还在椅子上坐着不动呢?”  

  李牧也辩解不清,只能按照护士的指令去做。一番折腾后,小孩的住院手续办好了,因为是感冒高热引起的惊厥,需要拍片看是否有肺炎,还要输液消炎,做脑电图等检查排除癫痫。孩子的情况也慢慢稳定了下来,按部就班地进行检查就行了。  

  楼上女人不好意思地对李牧说:“邻居,今天多亏你了,以前多有得罪,真的对不起……”  

  李牧摆摆手:“现在不用说这个,还需要我帮忙做什么?”  

  女人赶紧说:“不用了不用了,孩子爸爸正在往回赶,几个小时后就能到医院。你回家休息吧!我给你微信上转了个红包,不多,只是个心意……”  

  李牧说:“这倒不需要,小孩没事就好,我先回去了。有事你叫我。”  

  女人千恩万谢地送李牧走出了医院。  

  回到家后,李牧感觉从未有过的宁静。楼上没有人,四邻几乎没有一丝声音,但更重要的是,李牧的心里也非常宁静,感觉很舒坦,很自洽。  

  经过今晚的折腾,李牧感觉真累了,歪倒在沙发上,睡了一个好觉,直接睡到了天亮。  

  尾声  

  几天之后,李牧下班回家,发现家门口有一个袋子。李牧打开,里面是一些车厘子、一个榴莲,还有一条烟。袋里还有一张手写的纸条。  

  邻居好!以前多有得罪,非常抱歉。那天多亏了您帮忙,孩子才能康复,小礼品不成敬意。不好意思当面说,请务必收下。我们家铺了厚地毯,也换了静音拖鞋等,如果还有被打扰,您可以贴纸条到我家门口。再次感谢!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楼上基本上静悄悄的,有时候李牧甚至怀疑他们不在家。但有时候听到小孩的声音,都是在正常范围内,不会对李牧的休息造成干扰。渐渐地,李牧的噪声敏感不知不觉痊愈了。  

  他在群里分享了自己的经历,有些群友表示羡慕,有些也友善提醒他,噪声制造者很可能会故态复萌,要保持警惕,不要放弃“战斗”对于这些,李牧都是笑笑,他心里已经踏实了。  

  李牧仍然很少见到楼上的人。偶尔在小区里看到了,彼此点点头,基本不说话,但也不失礼貌,小孩看到他,还会挥挥手。  

  李牧仍然有一个美丽的田园梦,希望有一天他有一个安静的小院子,只和清风明月作伴。但是,这需要很久以后才能实现了。  

     (《上海故事2024年11期 [58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