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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该花多少钱救这条命(2020/1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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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期刊架位号[5776]

  

关键时刻,我对医生说:“如果冠状病毒阳性,就放弃吧​‍‌‍​‍‌‍‌‍​‍​‍‌‍​‍‌‍​‍​‍‌‍​‍‌​‍​‍​‍‌‍​‍​‍​‍‌‍‌‍‌‍‌‍​‍‌‍​‍​​‍​‍​‍​‍​‍​‍​‍‌‍​‍‌‍​‍‌‍‌‍‌‍​。  

很残酷,但我必须作出决定​‍‌‍​‍‌‍‌‍​‍​‍‌‍​‍‌‍​‍​‍‌‍​‍‌​‍​‍​‍‌‍​‍​‍​‍‌‍‌‍‌‍‌‍​‍‌‍​‍​​‍​‍​‍​‍​‍​‍​‍‌‍​‍‌‍​‍‌‍‌‍‌‍​。 小家伙儿不吃东西已经三天了,还一直发烧、昏睡​‍‌‍​‍‌‍‌‍​‍​‍‌‍​‍‌‍​‍​‍‌‍​‍‌​‍​‍​‍‌‍​‍​‍​‍‌‍‌‍‌‍‌‍​‍‌‍​‍​​‍​‍​‍​‍​‍​‍​‍‌‍​‍‌‍​‍‌‍‌‍‌‍​。 医生做了能做的所有检查,只剩下最后一项。 

猫肠道冠状病毒,可能突变为传染性腹膜炎病毒,俗称“猫传腹”,是死神的召唤,猫奴的噩梦。 美国动物医学专家罗恩·海因斯曾在个人创办的科普网站上写到,这种病的致死率是100%。 以“猫传腹”为关键词搜索中文互联网,会抵达一片泪海。 

众所周知,那段时间,“冠状病毒”四个字,扎眼扎心。 感性层面,我不想面对。 理性层面,更不想,因为治疗费用高昂,结果难料。 

我的猫是突然病倒的。 

它原本活泼温顺,能和乒乓球比弹跳。 春日里的一天,我们一家开始吃早餐,小猫没有像往常一样,挤进某一把餐椅,探索人类食物。 

我父亲的筷子没了战斗目标,我女儿的蛋羹也格外凄凉。 我走到窗边,看到它蜷在包裹了海绵和珊瑚绒的猫爬架上,双眼眯缝。 我试着抱它,感觉到一阵抽搐。 

随后,它拒绝了新鲜的鱼、肉罐头和小主人所有的游戏邀约,大部分时间,它把自己头尾相连地盘起来,一动不动。 我冲了点奶粉,热水蒸腾出奶香,它闻到了,摇摇晃晃地抬起半个身子,只舔了一点。 

第二天,情况依旧,我开始感到恐惧。 婴儿和动物生病,最令人难受的部分,莫过于我们无法确知他们正在经历什么。 疼痛或乏力,眩晕或畏寒……表达出来可能只有颤抖和呜咽。 我查看了猫厕所,排泄物没有异常,我决定带它去最近的医院。 

如果没有招牌,这家宠物医院看起来就像商务酒店。 干花、油画、皮沙发——当我趴在接待处冰凉的石材台面上登记信息时,金色的“Reception”(接待处)在一旁晃眼。 

晃得我心烦意乱,我清楚,这些玩意儿的成本都要从我的病猫里掏出来。 旁边有位老爷爷,推着一辆婴儿车,车上是一只戴着“伊丽莎白圈”的泰迪犬。 我假装不经意地瞟了一眼那辆车,认出那个品牌号称“童车中的保时捷”。 

救命要紧,我带着小猫进了诊室。 医生戴上橡胶手套,铺下蓝色垫纸,一边问诊,一边触诊。 小猫不躲不叫,任人摆弄。 然后医生开始盯着屏幕敲键盘,念出一串检查项目:“查个血,查个尿,查个粪便,我再给你约个CT。 ”这年头推崇科学育儿、科学养宠,不容拒绝,极端情况也如迷信一般。 

我吞了一下口水,抚摸着恹恹的小猫,想象微信支付成功的画面,那个数字是几,会不会熔断我的工资卡。 根据一份宠物医疗行业报告,2019年中国人在1.5万家宠物医院花了200多亿元。 截至2019年7月底,中国给人看病的医院是3.3万家。 

说来惭愧,我自问是那种会坚持给老人插管抢救、维持生命的冥顽人士。 这无关孝道或情感,而是出于一种自私和胆怯,怕有心理负担,怕被他人评判。 然而面对宠物,这个困局可以松动。 

生命本身的价值,无法用货币衡量。 但养育或抢救一个生命,的的确确需要花钱。 有钱富养,没钱穷养,猫粮不贵,就算一口残剩羹饭,也养得活猫。 可到了要看病、要救命的时候,开销就不是一个概念了。 说起来,这和人间的情况差不多。 小米青菜,能把孩子养大,给爹妈养老。 可要是撞见疾病,尤其是那些名头吓人的病,普通家庭的经济说垮就垮了。 多年前我看过一条新闻,爸爸把脑瘫的儿子丢在枯井里,每天去看孩子走没走,直到听不见哭声。 这故事最新的同类项,是儿子活埋病母。 

我干不出扔掉病娃、弃养父母的事,也会老老实实去交小猫的体检账单。 但我认为,最极端的个案背后也有最普遍的逻辑:不管是主观认为还是客观存在,人到了兜不住自己的地步,还能兜住谁呢? 

我算了算账,小猫病了,诊疗费大概多少,治猫瘟费用多少,治“猫传腹”费用多少。 家里孩子要上学,老人要看病,时局又艰难,我到底能负担多少​‍‌‍​‍‌‍‌‍​‍​‍‌‍​‍‌‍​‍​‍‌‍​‍‌​‍​‍​‍‌‍​‍​‍​‍‌‍‌‍‌‍‌‍​‍‌‍​‍​​‍​‍​‍​‍​‍​‍​‍‌‍​‍‌‍​‍‌‍‌‍‌‍​。 如果大概率能救活,预算增加到多少; 如果大概率救不活,止损线在哪里。 这一天的检查结果显示,小猫一切正常。 它还在发烧,挨了一针。 我抱它回家,感觉到比人类高的体温和比人类快的心脏搏动。 我想起很多画面,它后腿直立起来用脑袋蹭我的拳头,它和我女儿在游戏地垫上抢球。 它抢我手里的面包,把头枕在我手臂上睡着。 这一切,值多少钱呢? 换个说法,它值得我不惜代价地去救吗? 仅仅是思考这个问题,已经足够令人悲哀。 我知道有人斥巨资克隆宠物,有人把宠物的骨灰制成钻石,有人给宠物购置墓地。 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养了好几只猫,吃得比她还好。 以我对她的了解,我知道猫咪给她的陪伴与安慰,没有人类做到。 值得不值得,别人没权力代她计算。 

第三天,小猫依然不见好。 我带它去了一家更有名气的宠物医院,虽然挂号室和分诊台显得比金色Reception更专业,但还是没有找出问题。 

“也许是脑神经受损,约个核磁吧。 ”医生说。 

“可是没摔过呀,以前都好好的,什么时候受的损? ”我问。 

“得病还挑时候吗? ”她白了我一眼。 

我抱着小猫转身离开,医院门口台阶上坐着一位大爷,看我愤愤然的样子,乐了,冲我搓了搓拇指和食指:“这个没毛病,疗效就没毛病。 ”我定睛一看,他身旁笼里,一只罕见颜色的漂亮大猫,身价大概是我怀中小猫的数十倍以上。 

我回到了家门口的商务酒店宠物医院,在开头那句话之后,我的小猫接受了猫冠状病毒检测,结果是阴性。 一切可能都被排除了,它依然气息奄奄,抬不起头。 我带它回家等死。 

晚上,姨妈给我打电话,无意间聊起这件事。 她说,冻坏了吧? 听说北京最近降温,你给小猫盖着点儿。 这太不科学了,在极度怀疑中,我找出女儿的小暖水袋和婴儿毯,给小猫塞好裹好。 

第二天早上,它喵喵叫着要吃的。 中午,它三级跳跃上猫爬架的顶层。 晚上,它退烧了,跟我女儿满屋打闹。 

我掏出手机,看了看所有医疗账单——倒春寒,你还我血汗钱。 

田欣摘自《中国青年报》 

(摘自《视野》   2020/11 期刊架位号[5776])